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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中医立法12年的历程和结局
2019年04月16日 11:06   审核人:

英国中医立法,自2000年11月英国上议院辅助医学报告向英国政府提议对草药、针灸等辅助医学进行国家立法管理,到英国卫生部刚刚宣布的2012年4月开始对草药师和中医师进行立法管理,前后历程有12个年头。看看这12年英国中医立法的历程和结局,可以启迪我们,今后中医在海外发展的路应如何继续走,怎样在立法中切实维护英国中医事业的健康发展,保护中医师行业的切身利益。这是我们每一位在海外吃中医这碗饭的人,关注中医事业的华人社团,以及中国国内的有关部门,都应该引以关注的。

 

一 背景回顾

 

1. 中医事业在英国的迅速发展

 

英国实施全民免费医疗(National Health Service, 简称NHS)从1948年开始至今已有60余年,这种资本主义大锅饭的医疗体系有诸多弊端,国家医疗开支昂贵,公众医疗服务质量难以保证,甚至患者未经家庭医生许可无法自行去医院看专科医生,民众对此怨声载道。为缓解这一矛盾,英国政府长期以来对中医、针灸、草药医等辅助和替代医学(complementary and alternative medicine, 简称CAM) 采取宽松甚至放任自流的态度。继针灸在英国长足发展已40余年,中医药诊所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也得以迅速发展。由最初伦敦唐人街的少数几家,发展到目前约两千余家,遍布英伦三岛,仅伦敦地区据估计有约500家。最大的催化剂,是当年罗鼎辉大夫成功地使用中医药治疗湿疹。在英国媒体广泛报道后引起轰动效应,大大提升了英国公众对中医的认同度。随后许多由中国大陆来的具有本科以上学历和医师资格的中医师和西医师们在英国从事中医职业,使一支中医的“正规军”队伍在英国得以形成。目前在英国的有正规学历的中医师估计大约1500人。由于中医肯定的疗效,英国公众对其认同度迅速提升,英国媒体在1998 年以前对中医有不少正面的报导,更促进和推动了中医的发展。

 

英国中医诊所发展的同时,英国的中医大学教育也得到了较大的发展。九十年代前,英国的中医教育,主要是以私人中医学校为主,而且多是只教针灸,不教中药。有些针灸教育,也只是变了味的皮毛而已(例如所谓的“五行针灸”)。自从1997英国国立米杜萨斯大学 (Middlesex University)在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帮助下,开办了以中国中医药院校为模式的中医课程以后,英国已有多家大学开办了中医针灸课程,例如林肯大学,东伦敦大学,西敏斯特大学和伦敦南岸大学等,有些大学更是开办了中医硕士课程,面向英国中国和世界各地招生。这些国立中医教育机构,与私人中医院校一起,也强烈要求英国政府对中医师实行国家立法管理。

 

2. 早期英国中医事业发展中的几件重大事件

 

由于英国政府对中医的政策过于宽松,对中医从业资格毫无限制,再加上中医行业投资少,收入相对稳定的特点,一些没有中医学历或仅仅经过短期培训的人员也涉足这一行业。这些人有的来自中国大陆,也有英国人或其他种族的英国居民。他们有些人的中医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连锁店不断涌现,导至英国中医界鱼目混珠,甚至少数的害群之马。他们医术低劣,只顾赚钱, 个别人公然违法坑骗,尤以使用违法、有毒的中药产品的事例较突出,经媒体渲染,对中医的声誉产生极坏的影响。尤其是几次重大事件,对英国中医业的负面影响尤为突出。

 

1999年6月,英国卫生部药品管理局(Medicines Control Agency, MCA; 现称Medicines and Healthcare Products Regulatory Agency, MHRA) 通报了两例英国病人服用含马兜铃属关木通的中草药后出现肾损害的案例,并引述数年前比利时一诊所使用含广防己的减肥药出现多人肾损害的报导,发布了对所有马兜铃属植物药的临时禁令,随后变为永久禁令。一时间,中药性肾病、中药可以致癌等渲染对英国中医业界造成第一次重大负面影响, 而且其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直到2010年2月英国高等法院又宣判了一起长期服用龙胆泻肝丸造成肾脏损害的案例,英国的主流媒体当时做了广泛的报道。

 

2000 年11月,英国议会上议院科学与技术委员会公布了一份关于辅助医学的报告,将针灸、西方草药、顺势疗法、整骨疗法等列入第一类,认为疗效较肯定,值得推广和投资研究。而将中草药,印度草药等列入第三类,即被认为疗效差,其理论基于某种宗教或哲学的认知,不值得推广和研究。人为地将中药和针灸分割,并贬低中药。随后,政府卫生部在对此报告的应答中,以便于管理为由,将中草药、印度草药由第三类改归入第一类,但却与西草药和为一体,统称草药医。无论上议院的报告或政府的应答,均未将中医(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作为一个整体而在补充医学中给以一席之地。

 

2001年9月,卫生部药品管理局MCA与药物安全委员会(Committee on Safety of Medicines, CSM) 就中药的质量及安全性联合发布新闻发布会,通报了新近的中药毒副反应病例,告诫公众在选择接受中医药治疗时要慎重,认为中药“即使是以最乐观的态度,其安全性也是没有保证的。” 这次又是新闻媒体的大肆渲染,对中医业界产生了更重的打击。

 

尽管有以上负面事件的影响,中医仍然在英国稳步地发展着,以其良好的疗效而展示强有力的生命力。2001年底,在回顾了对2000年11月上议院辅助医学报告的回应以后,卫生部长发表讲话,称道中医的疗效,表示要推动包括中医在内的辅助医学的发展,并表明政府要根据国会上议院报告的提议,将着手对辅助医学进行立法管理。

 

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针灸和中药在英国一直是被认为是彼此分割的两种疗法,针灸师和草药师也是群雄割据,分属不同的专业组织。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数个针灸专业组织合并,组成了英国针灸协会 (British Acupuncture Council, BAcC)。同时,英国中草药注册协会(Register of Chinese Herbal Medicine, RCHM) 也成立了。在1994年以中国人为主体的,以罗鼎辉医生为首任会长的英国中医药学会 (The Associ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UK)简称ATCM)宣告成立,树立中医作为独特医学体系的整体性,在英国中医界树立了一面旗帜, 是英国中医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但由于中国人在英国主流社会中的弱势,中医整体性的理念并未广为人知。而政府从一开始即将针灸单列作为补充医学的一种, 而中药则与西草药、印度草药合称为草药医(Herbal Medicine)。

 

 

二 早期草药与针灸立法的过程 (2000年-2005年)

 

1.上议院补充医学报告(2000年11月)以及卫生部成立两个立法管理工作组(2002年2月)

 

2000年,英国上议院科技委员会出台一份关于辅助医学的报告,将辅助医学分为三组:针灸,草药等五种疗法(所谓Big Five)被认为疗效较好,值得研究推广,列入了第一组; 将中草药,中医贬入第三组,定性为缺乏科学依据的和带有宗教哲学色彩的。认为第一组的条件成熟者,应尽快实施立法管理。随后在政府卫生部对此报告的应答中,以便于管理 为由,将中草药并入第一组的草药,并于2002年依照上议院的要求,先后成立两个工作组:草药立法管理工作组(Herbal Medicine Regulatory Working Group, HMRWG)和针灸立法管理工作组 (Acupuncture Regulatory Working Group, ARWG),开始对草药医和针灸师的立法管理作前期工作。

 

上议院的报告和政府的初衷都是要搞草药师和针灸师的分别立法,而没有给中医师及其代表的中医学作为一个完整的传统医学体系以相应的法律地位。2002年初,英国卫生部来函, 邀请英国中医药学会ATCM参加草药医立法管理工作组,当时的严峻局面是眼看中医要被分割,政府搞草药和针灸的立法,是要管制所有从事草药和针灸职业的人员,政府不可能立一个法只管英国人而不管中国人,也不可能将来再专门给中国人立一个法。当时ATCM理事会大多数认为:与其消极等待,任人宰割,不如深入虎穴,据理力争。在ATCM会员大会上,经表决决定参加草药立法管理工作组。为此,ATCM确定了争取中医立法的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最低纲领是在草药医立法管理中坚持中草药的独特地位,最高纲领则是争取中医整体的独立(立法管理)注册。

 

2.草药医立法工作组内的较量和两个工作组建议报告的公布 (2002年2月至2003年9月)

 

卫生部草药医立法管理工作组HMRWG于2002年2月成立,由22人组成,专业代表主要来自欧洲草药师联盟(European Herbal Medicine Practitioners Association EHPA现称European Herbal and Traditional Medicine Practitioners Association EHTPA),十个专业团体代表中有八个是EHPA的成员,包括当时的另两个中医专业团体--中草药注册协会 RCHM(会员以英国人为主)和英国中医学会 BSCM(会员以中国人为主)。当时的EHPA已经着手筹备草药立法10个年头,因而在工作组内利用其主宰地位,早期一心追求草药立法,并不支持中医整体立法, 而作为正式代表参加工作组的英国中医学会ATCM,是工作组内唯一呼吁中医整体立法的团体。

 

英国中医药学会(ATCM)从一开始就坚决贯彻其纲领,在草药立法管理工作组中强调中医的整体不可分割性,呼吁立法管理中要保护中医的完整性。2002年5月,ATCM在草药工作组发表了要求中医整体立法的立场,随后针对工作组内有人贬低中医的言论,ATCM的代表给予了有理有据批驳,工作组内一度出现较浓的火药味。其间几经较量,数次反复和起伏,但中医立法的势头越来越强。我们几次将进展和情况及时通报给广大会员,并在华文报纸上呼吁华人界的支持和关注,还向中国驻英大使馆,驻曼切斯特总领事馆以及在北京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做了汇报。

 

我们的要求中医整体立法的呼吁得到了英国广大中医界、中国政府和驻英使领馆的大力支持,也得到了工作组内主持公道的人士的理解和支持。尤其是工作组组长PITTILO教授,在几次与ATCM和其他中医界人士、团体的交流之后,意识到中医整体的不可分性和独特体系特点,应该享有整体的注册管理和平等的法律地位,故而力主成立补充医学(跨行业)立法管理,即所谓Complementary and Alternative Medicine Council (CAM Council)。在这一大伞之下,补充医学各行业(早期为草药,针灸和中医)平等地相对独立地参与立法管理。PITTILO教授的主张在工作组内得到公众代表和ATCM的有力支持,终于在 2003年5月,举足轻重的EHPA转变了态度,放弃了它一直追求的草药独立立法管理的方针,转而支持CAM Council的主张,并支持在CAM Council之下,中医应该有整体和平等的法律地位。 EHPA 的态度转变,对于我们争取中医整体立法具有重要的意义,促成了工作组内三个中医专业团体:英国中医药学会ATCM,英国中医学会BSCM和中草药注册协会RCHM的意见一致,共同致力于中医的整体注册。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从而ATCM和BSCM得以在2004年11月正式合并。至此,在立法注册的框架内,中医专业团体的联合已初步形成。

 

HMRWG报告于2003年9月正式公布, 报告对原先拟定的单一的草药医注册机构的设想基本上予以了否定,而是推尊补充医学跨行业注册(CAM COUNCIL),在这一机构下,西方草药师、中医师、印度医师、针灸师等行业平等地参与立法注册,从而保证了中医的整体性和相对独立性,并维护它的应有的法律地位。按照ATCM的提议,报告中明确指出中医包括中草药和针灸,应该作为一个整体参与立法注册,注册的头衔应该是“中医师”,即TCM Practitioner。

 

我们要求中医整体注册的呼声最终得到了草药界的理解和支持,但受到针灸界的抵触。在 2003 年9月与草药组报告同时公布的针灸工作组的报告中,他们热衷并坚持独立和单一的针灸师注册(ACUPUNCTURE COUNCIL),而不愿意参加CAM COUNCIL。他们的意图是,只有在ACUPUNCTURE COUNCIL注册的针灸师(ACUPUNCTURIST)才有资格从业针灸,这样中医师们将被迫参加针灸注册,中医整体注册将无法实现。

 

针灸工作组较草药工作组晚三个月成立(2002年5月),针灸专业团体的代表主要来自英国针灸学会(British Acupuncutre Council简称BAcC,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由数个针灸专业组织合并组成,代表所谓传统针灸师)和另外三个针灸团体(所谓西医针灸Western Medical Acupuncture,即按神经生理理论指导用针,摒弃经络穴位,主要应用于痛症的治疗,实际是针灸学中阿是穴的推广应用,其适应症和疗效很受局限,但因简便易学,在英国很成气候,尤其在西医人员之中)。ATCM曾询问过参加针灸工作组的可能性,但被无理拒绝,显然是由于ATCM在草药工作组内据理力争,因而不受针灸工作组的欢迎。

 

3. 英国卫生部[草药与针灸立法管理议案]的公布(2003年9月-2004年3月) 和第一次公众咨询(2004年3月-6月)

 

草药和针灸两个工作组的建议报告,旨在就草药和针灸的立法管理向政府提出建议。政府(卫生部) 则在两个建议报告的基础上, 起草立法管理的咨询文件(议案),向专业团体及社会各界征询意见。由于两个工作组的报告在立法管理的模式上主张截然不同, 草药组放弃了政府原本拟定的草药独立立法,转而提倡CAM COUNCIL,而针灸组仍然坚持针灸独立立法,反对CAM COUNCIL, 政府将如何取舍定夺, 就显得十分引人注目。而此时我们应该争取的只能是CAM COUNCIL之下的中医整体立法,而”中医完全独立的立法”是不切实际的。卫生部的咨询文件[草药与针灸立法管理议案]于2004年3月2日正式公布,由此开始三个月的第一次公众咨询。

 

在政府的议案中,明确倾向于草药组的CAM COUNCIL方案,整个思路基本是按照CAM COUNCIL的方案展开的。其中认同中医的整体性,明确提出中医人员应该注册成中医师TCM Practitioner,注册行业的划分把中医师、草药师、针灸师并列,即认同中医的平等法律地位,这些对于我们中医业界是十分令人鼓舞的。这相对于政府两年前的初衷有了本质的改变。当然,咨询文件也还不是尽善尽美,其中仍存的问题是在注册的机构内还没有给中医一个应有的位置, 在认同中医方面名不副实,自相矛盾。

 

三 在立法进程中中医平等地位的确定

 

1. 中医界为争取中医合法地位所做的不懈努力

 

卫生部2004年上半年开展就草药针灸理论的公众咨询期前后, 以英国中医药学会ATCM为代表的中医界做了大量的工作, 为争取立法中的中医平等地位而不懈努力。 其中最重要的是雇用英国著名公关公司DLA Piper,以及国会议员、下议院跨党派中国组副主席Ian Stewart的大力帮助, 针对英国议会政治、游说政治的特点, 开展向政府和议会的游说活动。

 

我们先后向政府主管部门和国会议员发出两轮中医立法呼吁信2000余封,号召会员向所在地国会议员写信, 反映中医界的呼声。多位颇有影响力的资深国会议员作出了积极的回应, 表示理解或支持我们的诉求。2004年10月至2005年2月间,ATCM的代表先后会见了数位国会议员,如Ian Stewart工党议员,Michael Howard保守党议员(当时的保守党党魁),Lord McColl,Lord Hunt,Lord Walton上议院议员等,使英国的政治上层直接听到我们的声音。这些议员们都在医疗保健行业的立法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Lord McColl是医学界的著名人士,Lord Walton是2000年主持上议院辅助医学报告的负责人,Lord Hunt更为前任卫生部部长。我们还先后三次与两位卫生部国务部长Melanie Johnson和Lord Warner举行了会面, 以及多次与卫生部主管官员的会谈。

 

ATCM的游说活动,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在2004年10月20号上议员Lord Hunt同ATCM进行了交谈,Lord Hunt当场起草了一份向政府提呈的书面提问,明确支持ATCM的立场。在10 月28 号在上议院的辩论中,Lord Hunt问到:“在今后的立法工作中,政府是否考虑到中医作为一个特殊的专业,享有同针灸草药师一样的同等地位”?该提问得到主管辅助医学立法工作的卫生部国务部长Lord Warner回答:“我们意识到许多中医师既用草药又用针灸治病,在今后制定立法管理条例中将考虑到他们的需求”。这是英国政府部长级官员首次明确认可中医的特点和整体性。随后,在与Lord Warner举行的会谈(2005年2月1日)中,ATCM代表向政府提出了以下三点主要意见:

 

• 传统中医(TCM)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医疗系统,不应该将它分割开来管理;

 

• 传统中医不但使用草药,还使用一些矿物药和动物药。在立法后,应该允许继续使用这些矿物药和动物药;

 

• 在立法中,英语不应成为考核现有中医的主要的条件。

 

正是由于中医界及公众的不懈努力,才有2005年3月政府公布的辅助医学立法方案中给“中医师”的头衔,中医享有的与草药、针灸一样的注册地位。ATCM认为, 这一方案基本满足了中医界的利益和要求。与此同时,ATCM开始着手针对中医立法管理的具体准备和部署。 例如,ATCM相继完成了<<中医教学大纲>>,<<中医师资格确认标准>>等立法管理中重要的参考文件,修订完善了已有的<<中医师执业准则>> 和<<中医专业行为规范>>,并相继成立了中医教育委员会和中医资格认证委员会。这些文件, 在 2006年中医工作组讨论制定有关中医立法文件时提供了重要蓝本,最后文件的绝大部分内容是从ATCM的原有文件中摘用的。

 

 

2.CAM方案向HPC方案的转变(2005年3月-2006年5月)

 

 

2004年6月公众咨询期截止,卫生部收到700余封回应, 大多数的回应意见是来自草药界、针灸界、中医界以及主流医学体系内的其它医疗保健行业和团体。2005年2月政府公布了咨询回应结果,多数意见支持政府咨询文件提出的CAM Council的建议。2005年3月4日政府召集立法工作会议,内部公布了立法方案,正式表示着手CAM Council的筹备,为此将成立一个联合工作组。在这次会议上, 卫生部官员正式宣布, 在立法中, 中医将拥有与草药和针灸相同的地位, 中医师的头衔将被法规性认可。

 

然而, 自2005年3月卫生部立法工作会议之后, 相继发生五月间的全国大选,大选后卫生部部长易人。更重要的,是西医家庭医生 Dr Harold Shipman杀害病人大案, 显露出英国现有医疗法律的严重漏洞,公众及媒体反映极为强烈,认为由医生的团体来管理医生的体制已经完全失败了。有鉴于此,政府对整个医疗管理体制进行了长时间大规模的审视和调整,并于20007 年2 月份对Shipman调查报告所提出的建议做出了详尽的回应,最终发表了两份影响深远的白皮书:第一份是英国首席医官Lian Donaldson的<Good Doctors, Safe Patients>,另一份是Andrew Foster的<The Regulation of the Non-Medical Healthcare Professions>。

 

从2005 年到2006年,政府基本上停止了把辅助医学立法纳入其议事日程。但是,辅助医学在这过程中也在不断发展。辅助医学界,包括以ATCM为代表的中医界,仍然为立法不断地努力。 同时,英国政府的立法思路也进行了调整。根据两份白皮书的建议,政府决定不再成立新的立法管理机构,而只能利用现有的立法管理机构。因此,CAM Council方案从政府的文字中逐渐消失,至2006年初, 政府不再推行CAM Council方案,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大的机构,统管更多的保健行业, 即将中医与草药和针灸一道纳入健康行业管理委员会 (Health Professions Council, HPC) 的注册管理。HPC成立于2001 年。它是由政府立法而成立的一个立法注册机构,专门用于管理医疗辅助人员。这个保健行业的注册管理机构,目前负责15个医疗保健专业的立法管理,如检验师,放射师,理疗师,职业治疗师,临床实验师,救护人员等等。这些人员,都属于英国的国家医疗系统。如我们中医师能进入HPC这个属于国家的立法管理机构,那就可以为下一步将中医归入国家医疗系统迈出一步。

 

情形至此, 无论是CAM方案还是HPC方案, 我们一直致力争取的中医在立法中与草药针灸平等的地位应该说已经基本实现了。即我们的名份有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争取我们的实际权益了。

 

 

四 联合立法工作组及其报告(2006年6月-2008年6月)和卫生部的第二次公众咨询 (2008年8月-11月)

 

基于HPC方案的思路, 卫生部于2006 年3月28日发出“针灸、草药和中医执业者立法工作的通知”。通知说,卫生部长们现已同意了针灸、草药和中医执业者的立法工作进一步展开,将采取步骤成立立法联合工作组 (Steering Group on the Statutory Regulation of Practitioners of Acupuncture, Herbal Medicin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nd Other Traditional Medicine Systems Practised in the UK,下称联合立法工作组)。联合立法工作组里有12名专业成员,代表针灸(包括传统和医学针灸),草药(包括所有的传统草药)和中医药。联合立法工作组的宗旨, 是就三个行业进入HPC的立法注册的模式和途径向卫生部部长提出建议, 并审查三个行业的各个专业团体是否符合标准,以便向HPC推荐,使符合标准的团体得以经祖父条例的优惠安排进行整体的转会方式的立法注册。联合立法工作组由苏格兰Robert Gordon大学校长Michael Pittilo教授任主席。Pittilo教授是原草药立法筹备工作组的主席,为辅助医学立法和CAM管理委员会的蓝图构想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联合立法工作组又下设草药、针灸和中医三个行业工作组。

 

本次工作组的工作,基本的基调还是基于2002-2003年草药工作组所作的工作及其报告, 工作的大方向是向卫生部所定的HPC看齐。所有的立法准备文件,都必须以HPC现有的行业标准文件为标准,其中包括行业教育标准、从业标准、行为标准、处罚标准和语言标准。

 

必须重点指出的是,比起其它中医团体,ATCM对联合立法工作组的工作做出了最重要贡献。这是因为ATCM一直是按照英国专业团体的标准,严格、正规和民主管理的。它有一套正规的管理文件。自2006年6月22日首次会议之后,比起针灸和草药工作组,中医工作组面临的窘迫感最为明显。设想三年前成立的草药与针灸工作组各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准备好了一套立法所需的文件,比如《行医准则》、《教学大纲》等,而中医组要在三个月内从零开始,完成这一套文件,谈何容易!所幸的ATCM在原先参与草药工作组时,就已经为中医部分做了准备。比如,2003年就开始了中医教学标准的讨论与制定,2004年成立了《中医教育认证委员会》,制定了《中医教育核心课程设置》,并完善了《中医师执业准则》和《中医专业行为规范》。ATCM的这些文件和条例后来以中医工作组的名义呈送到联合立法工作组。这些文件和条例在ATCM已经实施了多年,作为ATCM的自愿自我管理(Voluntary Self Regulation)的依据。现在ATCM的这些文件,又为中医立法作出了重大贡献。

 

工作组经过一年多的工作, 于2007年9月28日举行了最后一次会议。在这次会议上,对各个团体的文件材料进行的最后复议,决定了符合“祖父条例”标准的专业团体的名单,英国中医药学会(ATCM)是被认定符合标准的唯一的以华人为主的中医团体,但同时也指出ATCM还存在会员英语程度未达标准的问题。2008 年4月25日,Pittilo教授向ATCM发出正式信件,确认2007年9月28日工作组的决定,工作组将向HPC正式推荐ATCM作为符合标准的中医团体参与整体的转会方式的立法注册,同时仍然强调英语标准的重要性。

 

无容置疑,在中医作为整体获得立法中的平等地位之后,如何在立法中争取和保护中医师个体的权益已显得十分突出了。而在这一点上,祖父条例中的英语语言标准如何制定, 更是十分敏感的引人注目的焦点。2008年5月,联合立法工作组的报告正式发布。此后拖了一年多, 2009 年8月3日,英国卫生部宣布对中医师、草药师和针灸师的立法管理进行第二次公众咨询,为期3个月。在咨询期间,ATCM对卫生部的咨询文件进行深入的研究,并发动全体会员对咨询进行了积极的回应,按并向整个英国华人社团发出呼吁,积极回应政府咨询,支持中医立法。同时,ATCM再次聘请了英国知名公关公司DLA Piper, 积极与卫生部官员、议会议员、反对党(保守党)影子内阁成员和HPC的首席执行官Seale先生等开展了进一步交流和对话。我们的会员也积极与所在选区的议会议员联系,敦促他们支持中医立法管理。

 

 

五. 近一年来的进展和可预见的结局(2010年4月-2012年4月)

 

在2008年11月第二次公众咨询结束之后, 立法的进程再次停顿了下来。 期间出现了又一波反对辅助医学的浪潮,英国的主流媒体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指责辅助医学是伪医学,大学办针灸等课程是给骗子发学历,等等。这令我们再一次担忧,政府可能在辅助医学立法上打退堂鼓或改弦更辙。果不其然,政府在又拖了一年半之后,于2010年4月1日发布了一个简短的公告—Next Steps for Complementary Therapy辅助疗法的新步骤,由当时的卫生大臣Andy Burnham宣布所有向公众提供非执照草药的从业者(不言而喻,我们中医师包括其中)必须在辅助与自然保健委员会the Complementary and Natural Healthcare Council (CNHC)进行注册登记,并指出这一注册将没有那些适用于正统保健从业者的职业认可的全面装饰(trappings)。这显然是要取悦于主流医学领域内反对辅助医学的团体和人士,意味着我们将不会像西医业者一样拥有受法律保护的头衔。而针灸从业者的注册将后延,这意味着,针灸和草药中医的注册将被再次分开。

 

由于CNHC不是一个立法注册机构,其规管不受任何法律条文的保护和约束,这一公告表明当时的工党政府已经从进行了10年之久的辅助医学立法筹备和已经确立的HPC方案作了全面撤退,因而被人歧笑为工党政府的一个愚人节玩笑。当时我们的分析是,面临5月英国大选,工党政府知道下台在即,卫生部的这个决定似有大选换届前匆匆交差了事之嫌。因为毕竟忙乎了十年,最后没有一个交代说不过去。因而,这是否最后决定,今后有无变数,尤其新政府上台后会如何,都还说不定。因此,我们不能放弃我们的努力,要继续争取中医立法。

 

2010年5月英国大选,保守党和自由民主党联合政府上台。在大选之前,ATCM号召英国各地的会员,给本选区的国会候选人去信,要求他们支持辅助医学立法。学会也直接给两党的相关负责人写信,反对前工党政府的愚人节公告,再次表述我们要求中医立法的意愿。其中十分令人鼓舞的是,Sheffield的江丹医师向当地选区的议员Nick Clegg(现英国副首相)去信后,Nick Clegg于3月19日给江丹医师回复,明确指出自由民主党支持辅助医学的立法管理。ATCM会长沈惠军还向保守党影子卫生大臣Andrew Lansley,保守党影子卫生部长及卫生事务发言人Earl Howe去信。Earl Howe很快回复,明确表示保守党支持辅助医学的立法管理,并附来他本人于4月16日给当时的工党卫生大臣Andy Burnham的信,信中敦促和责问工党政府不应放弃立法管理。5月大选之后,ATCM会长沈惠军又向新的卫生大臣Andrew Lansley及4位新任命的卫生部长分别去信,再次表述我们要求中医立法的意愿。

 

随后的迹象显示,新的联合政府卫生部开始重新审议辅助医学管理方案,工党政府的CNHC方案有可能被推翻,而原定的HPC方案将再次被纳入议事日程。直到2011年2月16日,卫生部正式宣布从2012年4月开始将对草药师和中医师进行立法管理,并再次指定由健康行业委员会(HPC–Health Professions Council)负责对那些向公众提供无执照草药的执业人员进行立法注册工作,以使这些执业人员可以在2011年4月30日欧盟传统草药产品法令全面生效之后继续向公众提供草药。卫生部同时宣布针灸行业暂时不实施立法注册管理。

 

卫生部2月16日还同时公布了1年半以前第二次公众咨询的结果15。2009年11月公众咨询截止,卫生部共收到6600余份回应,其中绝大多数(85%)支持立法,很少部分(15%)反对立法;反对者主要是主流医学界的团体和个人。回应中大多数意见支持由HPC对针灸草药和中医三个行业一并进行立法管理, 反对把针灸分开管理。

 

对于卫生部的最新宣布,英国中医界普遍持欢迎态度,毕竟我们期盼和为之奋斗了11年的目标,再有一年时间就可以实现了。但是我们的欢欣是谨慎的。因为政府的立法管理具体方案还没有出来,我们的利益和诉求在立法中究竟能得到多少保护,都还是未知数。政府的立法方案还要经过第三次公众咨询和议会批准,是否还有变数尚不得而知。英国中医药学会一定会一如既往,继续为中医在英国乃至世界的发展和合法地位,为会员和广大中医从业者的合法权益,继续努力。

 

 

六.英国中医界仍然面临的问题

 

应该说,在英国的中医药事业近20年的长足发展过程中,也先后出现了许多问题,有些至今仍然存在,甚至愈加严重。归纳起来,主要有这几方面:

 

• 由于长期以来英国的中医行业没有相应的法律地位,也没有适当的法律约束,造成无论有无学历谁都可以做中医的局面,一些不够格或根本没有中医学历的人员也从事了中医的行当,有些只顾赚钱,缺乏医德,时时造成医患纠纷甚至医疗事故,伤害了中医的声誉。这个问题,只能靠立法管理来解决。

 

• 过去15-20年中,一些商人涉足中医行业,他们的中医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在购物中心和繁华商业街上他们的中医连锁店不断涌现。但其经营之道过于商业味,只顾赚钱, 不顾及病人的病情和经济承受能力,个别人甚至公然坑蒙哄骗,因而其生计难以长久,加之近两三年的经济危机,许多中医连锁店纷纷破产倒闭,目前成规模的中医连锁店所剩无几。这些商人一个个抬脚走人,然而对中医行业的伤害还会长期存在。

 

• 多年来中医师队伍中总有少数害群之马,打着中医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几年内不断变换花样,时不时成立这样那样的“中医委员会,联合会”,自封会长主席,他们不顾中医的学术尊严,无论有无学历只要交钱就可以入会,变相出售会员证来实现赚钱目的。为了个人名利地位,高喊不切实际的口号,例如“中医独立立法,争取与西医平等的地位,反对HPC注册”等等,在英国主流社会面前败坏中医界的名声,造成很坏的影响。

 

• 由中国来的中医师队伍的“主力军”,英语语言不过关的情况仍然较为普遍。明年的立法注册中如果按照雅思6.5 或7级的标准考核,许多人会注册不上,因而面临被停业的危险。这是我们英国中医界今后一年内要据理力争的。按照西方的惯例,引进一项新的法规时要对已有人员有特殊的优惠安排,即所谓“祖父条例(Grandparenting)的过渡期安排,俗称 “老人用老办法,新人用新办法”。按此原则,已有的中医人员在语言上应该采用Grandparenting方式,保证他们得以注册和继续从业。

 

• 明年4月开始只是对草药和中医的立法,而针灸的立法暂时延后。这主要是因为英国针灸界并不看好立法管理,他们满足于他们自己目前的自愿管理模式,不愿因为新的立法管理而削弱他们现有团体的地位和权利。因此,我们期盼的中医立法实际上只实现了一半,我们还应该继续争取针灸的及早立法。

 

• 英国主流社会中仍然存在强大的反对辅助医学的势力,主要来此主流医学界,科学界,他们一直反对辅助医学的立法管理。这是需要我们联合草药界和针灸界一道对应的。公众的声音,病人的支持也很重要。

 

 

结语

英国中医立法的路已经走了11年,还有1年才能看到结局。我们英国中医药学会(ATCM)会继续努力不懈,也希望英国中医界的其他人士和团体放弃个人私利,以中医大局为重,共同争取英国中医立法的最佳局面,促进中医药事业在英国乃至在世界的传播和发展。

 

 

 

 

作者简介:沈惠军,英国中医药学会(ATCM)会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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